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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工作的意义:创造工作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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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工作伦理?简而言之,工作伦理本质上是一条戒律,它有两个外显的前提和两个内隐的假定。第一个前提是:为了维持生活并获取快乐,每个人都必须做一些他人认同的有价值的事,并以之获取回报。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人都知道“有付出才有收获”,获取之前需要先给予。第二个前提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是可耻的——道义上来说愚蠢又有害。因满足而停止努力是不明智、不可取的。除非是为了完成更多工作而蓄力,否则休息就是不体面的。换言之,工作本身就具有价值,是一种崇高且鼓舞人心的活动。戒律的内容如下:即使你看不到任何(尚未得到的或不需要的)收益,你也应该继续工作。工作即正义,不工作是一种罪恶。内隐的一个假定是,绝大多数人都有能力工作,通过工作可以获取相应回报,用以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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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方案是机械地训练工人,让他们习惯于不假思索的盲从,并且剥夺他们完善工作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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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目的而言,工作伦理改革运动是一场关于控制和服从的战争。除名称以外,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权力斗争,以崇高道德为名,迫使劳动者接受既不高尚,也不符合他们道德标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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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为增长而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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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伦理希望一石二鸟:解决迅速发展的工业化所需的劳动力问题,并处理后传统社会不得不面对的最令人头疼的问题——必须为那些由于种种原因无法适应环境变化、无法在新体系下维持生计的人提供生活必需品。并非所有人都能被安排在工厂流水线上,总有些老弱病残不能适应工业化就业的严格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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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并没有可以“简单地摆脱穷人”的方法,所以需要找到另一种不那么完美的方案。长期的探索之后,这个方案终于被找到:工作(任何环境下的任何工作)是唯一体面的、道德的、可行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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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向无收入者提供的援助应当符合“最小化原则”(principleoflesseligibility),并认为这个原则是向更人道的社会迈出的重要一步。“最小化”意味着那些依赖救济而非工资收入的人享有的生活质量,必须低于最贫穷、最悲惨的劳动者。人们希望,不工作的穷人越是生活堕落,越是深陷赤贫,那些有工作的、出卖劳动力换取最微薄工资的穷人的生活就越诱人,至少不至于无法忍受;这样,工作伦理得到了支撑,胜利也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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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罗杰·苏(RogerSue)的计算,在1850年人们70%的可支配时间都处于工作状态。[17]工作场所承载了最主要的社交融合。在这里,人们接受训练,培养服从规范、遵守纪律的行为习惯,形成自己的“社会性格”(至少是那些有利于社会秩序的社会性格)。除大规模征兵(现代另一项伟大发明)外,工厂是现代社会最主要的“圆形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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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生产花样繁多的商品,除此之外,它们也生产顺从于现代国家的公民。第二条生产线并不突出,也很少被提及,但绝非附属。相对于工作生产物质财富的显性功能,它确保了一项更基本的功能——人在社会上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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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大部分男性进入工厂工作是生产和维持社会秩序的主要手段,那么以(“养家糊口”的)男性为绝对权威建立强大、稳定的父权制家庭,就成为一个必要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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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和其他一些地方,这个新的出路是“物质激励”:对那些放弃自身独立性,服从工厂纪律的工人给予奖励。过去道德说教实现的成就,正越来越多地通过“胡萝卜”的诱惑(无论是否配以“大棒”的协助)来实现。与其宣扬努力工作通向道德高尚的生活,不如告诉大家这是赚取更多金钱的手段。不要在意“更好”,“更多”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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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生存质量的权力斗争变成了获得更多金钱的斗争,经济收益成为自治自主的唯一体现,这对现代工业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实现了当初工作伦理在经济手段和偶尔的肉体胁迫的帮助下徒劳争取的目标。它在现代生产者的思想和行动中灌输的与其说是“资本主义精神”,不如说是以经济水平评判人的价值和尊严的倾向。这也把人的动机和对自由的渴望牢牢地、不可逆地转向消费领域。这些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现代社会后续的发展——从生产者社会转向消费者社会。

第二章 从工作伦理到消费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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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情况下,消费者立刻得到满足——消费应该立刻带来满足感,没有时延,不需要旷日持久的技能学习和准备工作;而一旦消费行为完成,这种满足感就应该尽可能快地消失。如果消费者无法对任何目标保持长期关注和欲望,如果他们没有耐心、焦躁、冲动,尤其是容易激动,又同样容易失去兴趣,“即时满足”就达到了最佳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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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欲望不用等待就能充分满足,消费者的消费能力可能会远远超越所有先天、后天的需求的限制,或超越消费品物理耐久性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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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提高消费者的消费能力就不能让他们休息。他们需要不断地接受新的诱惑,持续处于永不枯竭的兴奋之中,持续处于怀疑和不满之中。诱使他们转移注意力的诱饵需要肯定这种怀疑,同时提供一个宣泄的出口:“你以为这就是全部?好戏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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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消费市场诱惑了消费者。但要做到这一点,成熟的、热衷于被诱惑的消费者也必不可少,就像工厂老板能够指挥工人,是因为存在遵守纪律、发自内心服从命令的工人。在正常运转的消费者社会中,消费者会主动寻求被诱惑。他们的生活从吸引到吸引,从诱惑到诱惑,从吞下一个诱饵到寻找另一个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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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市场选择了他们,并把他们培养成消费者,剥夺了他们不受诱惑的自由,但每次来到市场,消费者都觉得自己在掌控一切。他们可以评判、评论和选择,他们可以拒绝无限选择中的任何一个——除了“必须作出选择”之外。寻求自我认同,获取社会地位,以他人认为有意义的方式生活,这些都需要日复一日地到访消费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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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增长”是衡量现代社会是否正常有序运行的首要标准。在消费者社会中,与其说经济增长取决于“国家生产力”(即健康充裕的劳动力、充实的财政收入、勇往直前具有企业家精神的资本所有者和经营者),不如说取决于消费者的热情和活力。消费取代了工作,把个人动机、社会整合和系统再生产链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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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选择的自由度越大,自由行使的选择权越多,他在社会阶层中的地位就越高,获得的社会尊重和自尊就越多,距离“美好生活”的理想也越近。当然,财富和收入也很重要,否则消费选择就会受到限制或被完全剥夺,它们作为资本(用于赚取更多金钱的金钱)的用途即使没有被遗忘,也逐渐退居次席,让位于扩大消费选择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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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美学,而非伦理学,被用于整合消费者社会,确保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并屡次拯救其于危难。伦理学赋予履行责任以最高的价值,而美学则把崇高的体验放在首位。履行职责有内在的时间逻辑,所以它把时间结构化,指引一个方向,使逐步积累、延迟享受等概念具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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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消费美学取代了工作伦理的统治地位。对于合格的消费者来说,世界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巨型矩阵,包含着更强烈的感受和更深刻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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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开尔文(PeterKelvin)和乔安娜·E.贾雷特(JoannaE.Jarett)曾研究“消费者社会中失业的社会心理影响”[7]。他们开创性地发现,有一种境况对失业者来说特别痛苦:“似乎永无止境的空闲时间”加上他们“无法利用这些时间……日复一日,他们的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安排”。失业者无法以任何有意义的、令人满意的或有价值的方式安排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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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缓解无聊,就需要花钱。如果想一劳永逸地摆脱这个幽灵的纠缠,达到“幸福状态”,就需要大量的金钱。欲望是免费的,但实现欲望,进而体验实现欲望的愉悦状态,需要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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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无聊的药方不在医保范畴,金钱才是进入治疗无聊的场所(如商场、游乐园或健身中心)的通行证。这些场所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效的疫苗,可以预防疾病的滋生,它们存在的意义是让欲望不断沸腾,永不停歇,也无法停歇,但由于预期的满足而深感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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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布鲁克指出,“穷人与富人并非生存于相互独立的文化中。他们只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而这个世界是为有钱人的利益设计的。穷人的贫困不但因经济增长而加剧,也因经济衰退和停滞而加剧”。我要补充的是,“因经济增长而加剧”,具有双重意义。

第二部分

第三章 福利国家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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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福利可以被看作是一种集体保险,由集体的所有成员共同承担。它承诺按个体需求而非个体支付的保险金额进行补偿。公共福利原则的纯粹形式是个体需求的平等,它凌驾于消费能力的不均衡之上。福利国家的理念责成国家机关负责落实这个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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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伦理完成了它的任务。它让所有人明白,每一个正常和健全的人(男性),只要有能力,就应当工作。在20世纪中叶,这被视作理所当然。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果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工作可做,或无法工作,该怎么办。正是对这种情况的恐惧折断了人们的翅膀,使他们失去进取心,也剥夺了他们面对风险的勇气。具有针对性的社会保险将消除人们对于丧失能力的恐惧,使他们能够从容应对个人价值实现过程中的各种风险。实现个人价值的自由需要免于匮乏,免于失业,也免于对匮乏和失业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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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遍性和选择性(经济审查)的社会福利制度造就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福利国家模式,两者产生了不同的社会影响和文化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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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服务的范围用经济审查的结果来限定,社会就会立即分裂为二元:付出而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人和不付出就能有所得的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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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增加劳动力就能源源不断地产生利润,雇主当然乐得把“劳动力再商品化”的成本转嫁给财政部。不过,这种情况逐渐不复存在。公司业绩的大部分收益都是通过“前期”支出(达到总成本的80%左右)实现的,其中并不包括大量雇佣的劳动力。逐渐地,雇员从资产变成了负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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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劳动力再商品化”的投资已经没有任何收益,一旦被要求承担社会福利成本,优秀的商人就会利用新获得的全球化自由,把他们的资金和企业带到国外,带到那些索求更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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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那些坚持保持福利标准不变的政府被“双重打击”的恐惧所困扰: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人蜂拥而入,资本(以及潜在的收入来源)蜂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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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中层选民似乎非常确信,由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务会更好。他们仍然需要保险以对抗厄运和其他意外,因为他们对这些风险的控制能力并不比他们的父辈更强。但是,他们认为,相对于质量低劣的国家保险而言,能够负担的私人保险会提供更多、更好的福利。这种新的态度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一种清醒的反思:相比依靠自己不可避免带来的风险,其他可选方案似乎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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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税收降低结余的现金比公共保障抽象的可能性更具诱惑,何况公共保障的标准和吸引力在日渐下降。公共福利保障,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并不“物有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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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福利是一个可耻的决定,会自我边缘化,把自己排斥在主流之外。申请福利变成了最差的选择,所有其他的可能性,无论质量如何,都显得更加合理,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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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应的,处于没有选择的境地(没有东西可供选择,或在选择时没有发言权),就会被消费者社会摒弃。剥夺选择权本身是一种羞辱,无论是否最终事关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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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消费者可以容忍消费品大量的相对劣性,只因为它们是“自由选择”的,而非被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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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福利国家体系和消费主义社会的氛围格格不入,这与它能提供的服务品质无关。产品的营销必须宣扬(至少口头上)对差异化和选择的崇拜,福利国家则必须追求公民生存环境、需求和人权的平等,它们是彼此对立的。福利国家胜算不大,消费心理造成的压力占据了绝对优势,即使国家能够提供更好的服务,仍然会背负“丧失自由选择的权利”这个消费者社会获得豁免的基本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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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国家的创始人希望一劳永逸地消灭贫穷、屈辱和绝望。福利国家远远没有实现这个梦想,但它确实培养了一大批受过良好教育、健康、自信、自立、自主的人。这些人为了维护自己刚刚获得的独立,需要把“已获得成功的人有责任帮助尚未成功的人”这种社会共识连根砍断。

第四章 工作伦理和新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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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赖希(RobertReich)提出[4],目前在劳动力市场上存在四类职业。第一类是“引导者”——发明家、广告商、推广者和商人。第二类是各领域、各层次的教育工作者,他们积极从事于可雇佣劳动力的再生产,把劳动力塑造成可供购买和消费的商品。第三类是从事“消费市场服务”的人,他们的工作是激活他人的消费能力,大部分是产品的销售者和培养消费者购买欲望的人。第四类是“常规劳动者”(routinelabourers),被配置于传统的流水线,或“新改进”的自动化电子设备终端,比如说超市收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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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进步是以劳动力的替代和淘汰为标准的。在这种背景下,工作伦理的劝诫显得愈发空洞,它不再符合“产业的需要”,也很难被描绘为实现“国家财富”的必经之路。工作伦理能够持续存在,或者说近来在政治主张中有所复苏,只能解释为:在我们这样的后工业时代,在这个消费者社会,人们期望它发挥一些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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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弗吉(Ferge)和米勒(Miller)所言,近来重新鼓吹工作伦理的目的,是为了“将值得帮助的穷人和不值得帮助的穷人分开,把责难倾倒给后者,以合理化社会对他们的冷漠”,因此“说明贫穷是个人缺陷的必然后果,进而促成对穷人和被剥夺者的漠不关心”[9]。换言之,工作伦理虽然不再是减少贫困的手段,却能帮助调和社会众生和永恒存在的穷人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整个社会的安宁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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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缺少机会,我们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但是,必须具备发现机会的能力,具备拥抱它们的能力:一些智慧、一些意愿和一些努力。穷人很明显缺少这三种能力。穷人的这种缺陷,总体来说是个令人欣慰的好消息。我们是负责任的,为穷人提供了机会。穷人是不负责任的,拒绝接受这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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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者需求越大(即市场诱导越有效),消费者社会就越安全,越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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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与此同时,那些有欲望并能满足自己欲望的人(已经被诱惑并能按照诱惑的期望行动的人)与那些已经被诱惑却无法按照期望采取行动的人,两者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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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市场主导的消费者社会中,对那些无法实现欲望的玩家来说,解除他们的武装,剥夺他们的权利,镇压他们,就成为“通过商品诱惑整合社会”这个策略的必要补充。无能、懒惰的玩家必须被排除在游戏之外,他们是这场游戏的废弃品,只要不停止游戏,不停止吸纳参与者,这种废弃品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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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联系在美国表现得最为充分。在里根布什自由竞争的年代,美国的消费市场盛极一时。与放松管制、取消福利相伴的是犯罪率上升、警力和囚犯的不断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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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赖救济的人和毒贩、强盗、杀人犯之间,只有一条能够轻易跨越的纤细界线。依赖救济的人是犯罪集团天然的温床,让人们依赖救济生存无异于支持犯罪。

第五章 全球化之下的工作与过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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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现代化的热门区域不断变化,热门的线路也不断变化,但总体来说,移民都是从世界上“较发达”(现代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向“不发达”(在现代化冲击下还未舍弃其传统的社会经济平衡)的地区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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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现代化的进程中,这些“未开化的”“欠发达的”地区往往被视为或作为能够吸纳发达国家过剩人口的土地,是出口“过剩人口”的天然目的地,是倾倒现代化人类废弃物的理想垃圾场。清除和处理全球“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人类废弃物,是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征服的最深层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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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过剩的人口(那些“多余”的人,不能重新融入正常的生活模式,不能被重新加工成“有用”的社会成员)可以被定时清理,运送到寻求经济平衡和社会平衡的围墙之外,那么那些免于被清理而残存于围墙之内的“剩余”人口,就需要被标记为“可以回收利用”。他们的确“失去了有用的工作”,但那只是暂时的。他们的“被排除”是一种非正常现象,需要得到治疗,以帮助他们尽快“回到”我们中间。正如之前所说的,他们是“劳动力后备军”,需要保持良好的状态,以确保第一时间回到工作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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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旦剩余人口的处理通道被堵死,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所有“剩余”的人都留在围墙之内,和“有用的”“正常的”人混在一起。这样一来,暂时丧失工作能力的人和被永远废弃的人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不再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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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加兰(DavidGarland)对“卫戍型国家”带来的变革做了简明扼要的总结:在回收利用过剩人口的时代,监狱发挥着“矫正部门的深端作用”,而今天,监狱“被更明确地视为一种驱逐和控制的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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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监狱是把穷人和失业者(更准确地说,无法就业的人)从“社会问题”范畴转移到法律秩序范畴的过程中采用的手段,是消除他们对于整个社会潜在的破坏性影响的投资。所有这些手段,如不断扩展的城市贫民窟、了无生气的难民营,都涉及由安保人员提供的空间隔离服务。社会工作者和社会福利人员已经被他们完全取代。

第三部分

第六章 新穷人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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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所知的每个社会都有穷人。这并不奇怪,让我重复一遍,因为强加任何秩序模式都会造成分裂,并把社会的某个群体定性为不合适、不正常。当某种特定的生存模式被提升到规范的地位,其他的选项就会被降格到低于标准或不正常的范畴。穷人正是这种“不合适”和“不正常”的典型和原型。

第 140 页 · 位置 1945

工业时代的穷人被重新定义为劳动力后备军。就业,稳定的就业、毋庸置疑的就业成为一种规范,失业与贫困画上等号——这是一种不符合规范的行为、一种不正常的状态。既然如此,为了消除贫困,把繁荣的威胁消灭在萌芽状态,显而易见的方法就是诱导穷人去工厂工作,并在必要时强迫他们接受自己的命运。实现这个目标最明显的方法当然是剥夺穷人的所有其他生活来源:接受条件,无论这些条件多么苛刻,无论这些条件多么令深恶痛绝,它们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严格地说,在这种“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道德义务的说教是多余的,把穷人带到工厂车间的并非他们的道德冲动。即使如此,人们还是普遍认为工作伦理是一剂良药,甚至不可或缺,可以一石三鸟地解决贫困、劳动力不足和革命的威胁,能够成为撒在苦涩糕点表面的糖霜。

第 142 页 · 位置 1983

把穷人培养成未来的劳动者,曾经在经济和政治上都很有意义。它促进了以工业为基础的经济的发展,很好地完成了“社会整合”的任务——秩序维护和规范管理。然而,在“后现代”的消费者社会,这两种意义都不成立了。现在的经济不再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它已经学会了在减少劳动力及成本的同时增加利润和产出。同时,对规范和“社会纪律”的服从,主要是通过商品市场的吸引力来保证,而非通过国家管理的强制力和圆形监狱网络管理之下的训练来保证。在经济和政治上,后现代的消费者社会无需把大部分社会成员卷入工业劳动就能够茁壮成长。实际上,穷人不再是后备劳动力,工作伦理的呼吁越来越虚无缥缈,与当今的现实脱节。

第 143 页 · 位置 1991

今天穷人打破的社会规范——使他们“不正常”的规范,是消费能力规范而非就业规范。今天的穷人是“不消费的人”,而非“失业者”。他们首先被定义为有缺陷的消费者,因为他们没有履行最重要的社会责任——积极有效地购买市场提供的商品和服务。

第 143 页 · 位置 1994

因此,有史以来第一次,穷人成了彻底的麻烦。他们没有任何价值可以缓释或抵消自己的罪恶,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纳税人的支出。他们是一项糟糕的投资,永远不可能收回成本,更不用说带来收益。他们就像一个黑洞,吸入任何靠近的东西,吐出的只有麻烦。

第 143 页 · 位置 2000

在消费者构成的世界里没有福利国家的空间。这个工业社会的遗留看上去就是一个“保姆国家”,宠爱懒惰的人,溺爱邪恶的人,教唆堕落的人。

第 144 页 · 位置 2008

由此,福利国家的全面衰退也就不足为奇。只有极少数国家的福利体系还完好无损,或者说去福利国家的进程较为缓慢。

第 144 页 · 位置 2013

美国引领着世界去福利化的浪潮。过去的20年里,美国收入最低20%家庭的总收入下降了21%,而收入最高20%家庭的总收入则上升了22%。[5]劫贫济富的收入再分配以不可阻挡的速度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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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华康德认为,美国社会政策的目的不再是消除贫穷,而是缩小穷人(官方认定的有资格接受援助的人)的数量:“这种细微的差别很重要,就像昔日一个好的印第安人是一个死的印第安人那样,今天‘好的穷人’是隐形的穷人,他们不造成负担,没有任何要求。简而言之,就像不存在一样”[

第 148 页 · 位置 2073

现在,这里有一个选择。尽管人们希望隐匿自己的人类本性,假设选择就像空气一样具有不证自明的必要性,但大多数人仍把当下趋势之外的其他选择视为“不切实际”,甚至“违背事物的本质”。

第 149 页 · 位置 2080

质疑自己是可行的,事实上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我们所有的规划都建立于主观之上,并且注定只能是主观的。既然是主观的,它们当然可以被其他规划取代,只要这种替换有足够的说服力。

第 149 页 · 位置 2083

一旦忘记这点,我们就不再追问那些推动社会不断前进的问题。比如:“一切都以有效性优先,但对谁有效?基于什么?目的是什么?经济增长是实现了,但这是什么的增长?为谁而增长?付出了什么代价?达到了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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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丽莎·本恩(MelissaBenn)最近指出:“当男性政治家谈论工作时,他们所指的总是有偿工作。”[14]这并不完全正确,因为不论男性,还是女性政治家,他们在谈论工作时想到的都是“有偿工作”。即使存在女性参与者,政治大体上仍然是男人的事业。真实情况是,把工作等同于有偿工作在历史上是男人的成就。马克斯·韦伯早就指出,他们把自己的事业从家庭中分离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让女人去从事其他所有必须的生活家务。由于这些工作看不到经济收益,所以就不再被看作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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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工作领域之外的事都扔给了女性。当人们谈论工作时,不会想到家务或抚养孩子,这两者明显属于女性领域;更普遍的是,人们也不会意识到那些日常生活中消耗的大量社会技能和花费的无数时间,即A.H.哈尔西(A.H.Halsey)和迈克尔·杨(MichaelYoung)所说的“道德经济”。这种无人质疑的歧视和工作伦理同流合污,认为劳动力市场之外不以交易为目的的劳动,都意味着失业,等同于没有工作。

第 151 页 · 位置 2118

在很多方面,后果都是灾难性的。它们极大地推动了社区和邻里关系的无情瓦解,毕竟“社会凝聚力”的维系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付出大量的努力。总体来说,这对家庭结构和家庭活力造成了深远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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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罗歇波尔·德鲁瓦(RogerPolDroit)最近说的,“现实如同鸡蛋一般饱满,让人几乎无法摆脱它的约束。我们相信它们是永恒的,直到它们被历史抹去”[15]。他接着指出,在伯里克利的希腊或恺撒的罗马,没有奴隶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在波舒哀(Bossuet)的时代,非君主制的世界也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我们怎么能肯定,不被市场奴役的经济是不现实的?不平等的加剧是无法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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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现在还有希望,人类能够再次完成同样的壮举。毕竟,正如帕特里克·库里(PatrickCurry)所言,“群体自愿的返璞归真,正成为群体贫困的唯一有意义的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