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生命的意义
1. 在集中营的经历
位置 #297-298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们陀思妥耶夫斯基 “把人定义为可以习惯任何事物的种群”的观点是否正确,我们肯定会回答:“是的,人可以习惯任何事物,但请不要问我们是如何习惯的。”
位置 #312-318
“我只乞求你们一件事,”他继续说, “如果可能的话,每天刮脸,不论要用锋利的玻璃,还是用最后一块面包换刮脸用具。只有如此,你才能看起来更年轻,而且,刮脸还会使你脸色红润。想活下来,你唯一的办法是,看上去能干活。如果你脚后跟起了个水泡,走路瘸了,党卫军看见你这样,就会把你招到另一边。第二天,你就肯定要被送进毒气室。你知道 ‘Moslem’是什么意思吗?那些看起来可怜兮兮、落魄潦倒、体弱有病、不能干体力活的人就是 ‘Moslem’。或早或晚,一般会比你预计的时间要早,‘Moslem’就会被送进毒气室。要切记:刮脸,挺直腰板站立,精神抖擞地干活,你就不用怕毒气。所有站在这里的人,即使你刚到这里24个小时,做到这些你就不用怕毒气
位置 #354-356
冷漠、迟钝、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是囚徒第二阶段心理反应的表现,这些症状最终会使他们对每天每时频繁发生的酷刑折磨无动于衷。正是由于这种冷漠外壳的包裹,囚徒们才能真正地保护自己。
位置 #496-500
忽然间,我一生中第一次领悟到一个真理,它曾被诗人赞颂,被思想家视为绝顶智慧。这就是:爱是人类终身追求的最高目标。我理解了诗歌、思想和信仰所传达的伟大秘密的真正含义:拯救人类要通过爱与被爱。我知道世界上一无所有的人只要有片刻的时间思念爱人,那么他就可以领悟幸福的真谛。在荒凉的环境中,人们不能畅所欲言,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忍受痛苦,以一种令人尊敬的方式去忍受,在这种处境中的人们也可以通过回忆爱人的形象获得满足。我生平第一次理解这句话 “天使存在于无比美丽的永恒思念中”。
位置 #596-599
集中营生活中快乐的匮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消极的幸福——即叔本华所谓 “免于痛苦的自由”——而且即便这样的幸福也只是相对的。真正的积极的快乐,哪怕是极细小的,也非常少。我记得,有一天我曾划拉了一张快乐的清单,发现在过去几周里,我只经历过两次快乐的瞬间
位置 #660-661
在奥斯维辛,我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事实证明它很管用,后来还被绝大多数狱友采用。这条规矩就是要如实回答所有问题,但是对没有明确问及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位置 #677-680
他眼睛里涌出泪水,我想法安慰他,然后跟他说了我的遗嘱:“听着,奥托,如果我不能回家看我妻子,如果你还能再见到她,请告诉她三件事。第一,我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她,请你一定记得转达;第二,我爱她胜过爱任何人;第三,我跟她结婚后那短暂的时光胜过一切,也超越我们在这里遭受的所有痛苦。”
位置 #740-743
好几个星期后我们才得知,命运在那最后的时刻仍然跟我们几个犯人开了个玩笑。我们发现人的决定是多么无常,尤其是事关生死的决定。我曾经看到过一些离我们所在的集中营不远的一个犯人营的照片。那天晚上,那些以为自己将获得自由的朋友都坐卡车到了那个犯人营,他们一到就被锁了起来,被烧死了。照片上,他们那焦炭状的身躯依稀可辨,我再次想起了德黑兰死神的故事。
位置 #768-776
在对集中营犯人的特点作了这些心理学的和精神病学的分析之后,大家可能会产生这样的印象:人类完全地、不可避免地受制于环境 (在这种情况下,环境就是集中营生活的独特结构,它迫使犯人适应确定的行为模式)。但是,人的自由呢?人的行为、人对给定环境的适应中有没有精神自由呢?那种认为人不过是许多条件和环境因素——不论是生理学的、心理学的还是社会学的——之产物的理论究竟对不对?人是否只是这些因素的偶然产物?最重要的是,犯人对集中营这一封闭世界的反应是否表明人逃不脱他所在环境的影响呢?面对这种环境,人是否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可以从原则和经验两方面回答这些问题。在集中营生活的经验表明,人还是有可能选择自己的行为的。有足够的例证 (常常是英雄性质的)说明,人可以克服冷漠,克制暴躁。即使是在可怕的心理和生理条件下,人也能够保持一定的精神自由和意识独立。
位置 #817-820
从前的囚犯在回忆牢狱生活时都觉得集中营对人最压抑的影响是你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多久,你不知道哪天会被释放 (在我们那个集中营,对这个问题大家甚至谈都懒得谈)。实际上,犯人的刑期不光不确定,而且是无期限的。某位著名的心理学家就说过,集中营生活是一种 “临时的存在”。我们还可以补充几个字,那是 “未知期限的临时存在”。
位置 #823-825
拉丁词finis有两个含义:“结尾或结局”和 “要达到的目标”。看不到 “临时的存在”何时结束的人,也不可能去追求生活的终极目标。他不再像正常人那样为了将来而生存。因此,他内在生命的这个结构就改变了,我们从生活其他领域所知道的堕落迹象就开始了。
位置 #836-841
看不到未来的人之所以自甘沉沦,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老在回忆。我们曾经说过,犯人容易忆旧,为的是忘记眼前的痛苦。但剥去当下的现实性就会蕴涵着一个危险,那就是容易忽视积极度过集中营生活的机会,而的确存在这样的机会。将我们的 “临时的存在”看做不真实的,本身就是使犯人丧失对生活的把握的重要因素,一切都成为无所谓的了。这种人忘了,正是在极端困苦的环境下,人才有实现精神升华的机会。他们不是把集中营的苦难看做对自身内在力量的考验,而是很不严肃地对待自己的生命,把生命轻易抛弃。他们更愿意闭上眼睛,生活在过去之中。对这些人来说,生命是无意义的。
位置 #847-850
要消除集中营生活对犯人在心理和病理方面的影响,就要运用心理治疗和心理卫生的方法,给他指明一个未来的目标,以使他恢复内在的力量。有些犯人本能地会给自己确定这样一个目标。人的独特之处在于只有人才能着眼于未来。在极端困难的时刻,这就是他的救赎之道,不过他得迫使自己将精神专注于此。
位置 #907-911
我记得两个想自杀的人,情况很相似。两人都谈到了自杀的念头——都觉得生活没有指望了。在这两个案例中,要让他们认识到生活还指望着他们、未来还指望着他们是困难的。实际上我们也发现,其中一人有个自己极为宠爱的孩子,在外国等着他;另一人则是一件事而不是一个人在等着他,他是个科学家,写了不少著作,还有很多著作需要完成。他的著作不可能由别人代写,就好比第一个人作为孩子的父亲无人能够替代一样。
位置 #911-914
这种独特性使每个人的情况千差万别,因此让每个人意识到生命的意义,也就使他有可能完成其创造性的作品,享受到人类之爱。一旦他意识到自己是不可替代的,那他就会充分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认识到自己对所爱的人或者未竟的事业的责任,也就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生命。他知道自己存在是 “为了什么”,也就知道 “如何”继续活下去。
位置 #1007-1011
消除在集中营最后几天那急剧的心理紧张过程 (就是从神经紧张到心理平静)不是一帆风顺的。如果说得到解放的犯人不再需要精神抚慰了,那是错误的。我们要认识到,一个人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一旦得到解放,反倒面临着某种危险,尤其是在巨大的心理压力突然消失的情况下。这种危险 (在心理的意义上)就是心理的减压病。正如潜水员突然离开潜水舱会损害他的身体健康一样
2. 意义疗法
位置 #1052-1056
与心理分析相比,我的意义疗法不那么内省和溯旧。相反,意义疗法着眼于未来,着眼于患者在将来应当完成的意义 (意义疗法是着重于意义的心理疗法)。同时,意义疗法还对所有的恶性循环群系和反馈机制进行散焦,因为它们在神经官能症的发展过程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这样做就破解了而不是持续地促进和强化神经官能病患者的自我中心症结。
位置 #1059-1060
根据意义疗法,努力发现生命的意义正是人最主要的动力。
位置 #1128-1129
精神健康有赖于一定程度的紧张——即已完成的和有待完成的任务之间的紧张,或者是当下状态与理想状态之间的差距。这种紧张是人固有的,也是精神健康所必不可少的。
位置 #1131-1132
人实际需要的不是没有紧张的状态,而是为追求某个自由选择的、有价值的目标而付出的努力和奋斗
位置 #1180-1181
意义疗法认为,负责任就是人类存在之本质。
位置 #1187-1189
意义疗法试图使患者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因此必须使他决定自己为什么负责、对什么负责以及对谁负责。这也是为什么意义疗法师在所有心理治疗师当中最不愿意对患者进行价值评判的原因,因为他绝对不允许患者将评判的责任转移给医生。
位置 #1196-1200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总是指向某种事物或某人 (他自己以外的某人)——不论是作为有待实现的意义还是需要面对的他人。人越是忘记自己——投身于某种事业或献身于所爱的人——他就越有人性,越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所谓自我实现,绝不是指某种可以实现的目标,因为人越是追求这个目标,越是容易失去它。换句话说,自我实现可能是自我超越唯一的副产品。
位置 #1200-1202
按照意义疗法,我们可以用三种不同的方式来发现生命之意义:(1)通过创立某项工作或从事某种事业;(2)通过体验某种事情或面对某个人;(3)在忍受不可避免的苦难时采取某种态度
即使在遭遇痛苦时,人们也有可能找到意义——假如痛苦是不可避免的话。如果痛苦是可以避免的,那么有意义的事就是去消除痛苦的根源,不论这种原因是心理的、生理的或政治的。遭受不必要的痛苦与其说是英雄行为,不如说是自虐。
位置 #1295-1296
我觉得生育不是生命唯一的意义,因为要是那样的话,生命本身就没有意义了。本身没有意义的事情,仅仅通过使其延续下去,并不能赋予其任何意义
位置 #1331-1334
奇怪的是,跟恐惧能带来你所害怕之事一样,强迫性的愿望反而使你极为盼望的事情变得不可能。这种过度渴望在性神经官能症患者身上最为常见。男人越是想显示自己的性能力,或女人越是想表现自己性高潮的能力,就越不可能成功。快乐是 (而且一直是)一种附加品,如果这种附加品本身成了目的,反而会受到减损。
位置 #1342-1345
意义疗法所谓 “矛盾意向法”的技术基础源于以下两方面的事实:一方面,正是恐惧导致了所害怕的事情的出现;另一方面,过度渴望使其所希望的事情变得不可能。我早在1939年就在德国描述过矛盾意向法。[2] 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方法,让患恐惧症的人关注他所害怕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举个例子。一名年轻的医生由于害怕出汗来向我咨询。他只要一想到会出汗,马上就会大汗淋漓。为了切断这种恶性循环,我建议他在将要出汗时下决心让大家看看他是多么能出汗。一个星期后,他又来告诉我,只要他遇到了引发他预期焦虑的人,他就对自己说: “以前我只出过12公斤的汗,这次我至少要在他面前出上120公斤的汗!”结果,遭受这种恐惧症折磨四年之久的他只用了一个疗程也就是一周的时间,就彻底摆脱了这种病症。
位置 #1439-1449
我给大家讲讲J医生的病例。他是我一生所见的唯一的能够称之为 “刻薄狡猾”的人,一个魔鬼般的人物。当时,他被称作 “斯泰因霍夫 (维也纳的一家精神病院)的大杀人犯”。纳粹启动毒气杀人计划时,他虽然没有受到任何胁迫,却疯狂地实施分配给他的每一项任务,不放过任何一个精神病人,把所有人都送进了毒气室。战后,我回到了维也纳,打听J医生怎么样了。他们告诉我,他被俄国人关进了斯泰因霍夫的一个隔离监号,但第二天发现他牢房的门开着,人却不见了。后来我确信,他一定是在同伙的帮助下逃到南美或其他什么地方了。但是,后来奥地利的一名前外交官向我求医 (此人在铁幕时期被关押多年,先在西伯利亚,后在莫斯科臭名昭著的卢比扬卡监狱)[1] 。做过检查后,他突然问我是否认识J医生,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说:“我在卢比扬卡监狱认识了J医生,他40岁时因膀胱癌死在了那里。临死前,他就像个圣人一样!他
位置 #1514-1519
至于这种无意义感的原因,有人会说是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但生活目标却没有了。当然,也有人还吃不饱饭。我特别关注那些失业的人们。50年前,我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是关于那些患有我称为 “失业型神经官能症”的年轻抑郁症患者。当时,我发现这一病症是由于两方面的错误认知而导致的:一是错误地把失业和没用等同起来,二是把没用跟生活没有意义等同起来。结果,只要我成功地说服患者加入青年志愿者组织、接受成人教育或访问公共图书馆等等——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能用不花钱但有意义的活动填补大量空闲时间——他们的抑郁症状就消失了,虽然经济状况毫无改善,肚子仍然挨饿。的确,人不是光靠福利活着。
位置 #1523-1525
大量经验证据表明,三大症状——抑郁、侵犯和成瘾依赖——都是由于意义疗法中所谓的 “存在之虚无”即空虚感和无意义感导致的。
位置 #1534-1536
让我讲讲卡罗琳·伍德·谢丽芙曾经做过的一项实验。她曾让两组年轻人互殴,发现当他们致力于某个集体目标时——比如把运送食物的马车从泥泞中拖出来,互殴就慢慢停止了。他们会马上为一个不得不集体实现的意义而团结起来。